蜥蜴小说网提供慕容雪村中短篇作品最新清爽干净的文字章节在线阅读
蜥蜴小说网
蜥蜴小说网 总裁小说 网游小说 同人小说 经典名著 玄幻小说 综合其它 耽美小说 乡村小说 仙侠小说 官场小说 竞技小说 历史小说
小说排行榜 校园小说 军事小说 灵异小说 架空小说 短篇文学 都市小说 重生小说 武侠小说 推理小说 言情小说 穿越小说 科幻小说
好看的小说 邻家雪姨 浪人记事 滚滚红尘 风花雪月 龌蹉生活 公关生涯 舂色医院 狂风暴雨 后宫学园 艳福不浅 热门小说 完本小说
蜥蜴小说网 > 短篇文学 > 慕容雪村中短篇作品  作者:慕容雪村 书号:39382  时间:2017/9/6  字数:22381 
上一章   一个更宽广的世界    下一章 ( → )
如果没猜错“特别行动奖”表彰的不是作品,而是我的勇气。对一个作家来说,这是一种很特别的荣誉,听着就像赞美一个足球运动员打群架很厉害。我对此十分惭愧,因为我并不勇敢,一个作家真正的勇敢并不是与什么传销团伙周旋,而是在大众沉默之时,在真相不能言说之时,坦然而磊落地走进人群中,讲出他本应讲的话,为了真相和良知,敢于发于不和谐的声音,敢于犯举国之怒,冒天下之大不韪。而我只是做了一个公民应该做的:检举罪恶。这与真正的勇敢相去甚远。我必须承认,这点勇气并不值得嘉奖,我依然是个胆小的懦夫,我说的都是安全的话,我所批评的,都是允许我批评的。

  这本书已经完稿多时,可迟迟未能出版,主要原因是遇到了一位很有意思的编辑,在近两个月的时间里,我和他发生了多次有意思的锋,我摔了一个杯子,骂了几句话,把我家的墙壁狠狠地揍了一顿,最后还是投降了。

  篇章都已经失传了,就像传说中的绝世神功,但我们依然可以骄傲地说,我们的语言正在复兴。唯一的真相是不能说出真相。唯一的观点是不能发表观点。我们不能批评制度,不能谈论时事,甚至不允许提到遥远的埃俄比亚。有时候我忍不住会这么想:文革真的结束了吗?为什么当代中国缺少直指人心的好作品?因为我们根本不能直指,只能拐弯抹脚地指一指。为什么代中国缺少批判现实的好作品?因为现实根本不能批判,我们不仅失去了批判的权利,更失去了批判的勇气。为什么当代中国缺少大师?那是因为,当大师还在幼儿园的时候,他就已经被阉割了。常常有人问我为什么写作,我的答案是:为了一个更宽广的世界。这个更宽广的世界就是我的梦想,为了这个梦想,我甚至能够接受一个没有芭比娃娃的世界,却很难原谅一个给芭比娃娃穿贞的世界。我知道,在此时,在这里,我不应该说这样的话,这些话不合时宜,而且非常幼稚,但在此时,在这里,我还是要说出这些幼稚的理想,因为我相信一个道理:当空气越来越差,我们应该做的,决不是闭上嘴停止呼吸,而是要行动起来,去建设我们的语言,去改善我们的空气。更因为,这才是一个作家的真正的勇气,只有讲出这些话,我才有资格来领这个奖。我希望这些话成为共识:文学不是为政治服务的,相反,政治应尽量为文学提供可能;如果不能取消审查,我们希望它可以宽松一些;即使它不能宽松,我们至少可以希望它聪明一些。如果真有一本《感词辞典》,我希望能够将之公开,这样我在挑选词语的时候可以少费些心思,不至于在不知不觉中犯下“用词不当罪”作家不应该是鹦鹉,不应该是人皮喇叭,更不应该是一群只会汪汪叫的宠物,他们应该发出自己的声音,在必要的时候,还应该是清醒而正直的声音。当他拿起笔,他就不再是任何人的奴隶,他有权利不向任何人效忠,只忠于真相和自己的良知。最后我要说,我不是阶级敌人,不是破坏者,更不是颠覆分子,我只是一个提建议的公民,也许有时候语意尖刻,但请相信我自始至终的善意。和大多数人一样,我梦想活在一个更好的世界,可是我依然愿意为这个不完美的世界付出心血。

  这位编辑是个谨慎的人,对现实的处境怀着深深的忧虑,不管什么事,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安全。按他的意思,这本书最好不要出版,这样最安全;即使不得已要出版,最好不要讲出任何真相,因为真相就意味着危险;如果不得已要讲一点真相,切记不能发表任何观点,如果我有观点,我就是危险分子。我不太同意他的意见,但据我所知,这并不是他一个人的意见。

  这本书是我的传销纪实,传销团伙内有个说法:只要投入3800就叫“河南体系”以河南人为主。在另外一处,我写到某人放了一个“印度风味”的,我承认,按某种标准,这就叫做低俗,可怎么也该算是“无伤大雅”吧?然而编辑还是要求我修改,这次的问题出在“印度”两个字上,编辑的态度十分强硬:就是不许你放印度风味的!说真的,我理解他,他是真的害怕引起中印之间的外纠纷。可是我又想:为了这么大的一件事,中国和印度真的有可能开战吗?在一本2005年出版的、已经有过多个版本的老书中,我提到了一个地理名词:南中国。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个词居然也成了感词,编辑要求必须修改。原因是:正式出版物中从来没见过这个词。我忍不住要想:为什么2005年可以使用的词,到了2010年就成了禁止用语?后来在网上搜索,发现不仅有南中国酒店,还有《南中国》杂志,有一部电影叫《南中国:1994》,拿了金奖;中国最权威的新闻机构也频频使用“南中国”这个字眼儿。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在这一回合,我赢了。正如你们所猜想的,这位编辑删除的不仅是河南人、农民、帝国主义和一个,还有更多的字、词、句、段落,甚至是章节,根据我这些年写作和出版的经验,我几乎可以编出一本《感词辞典》,其中包括制度、体制、法律、政治,一些名词、一些动词、一些形容词,甚至是某些特别的数字。在这本辞典中,那些不能提及的词的还有:所有的宗教、所有大人物的名字、所有的国家,其中当然也包括中国,也包括“中国人”在《中国,少了一味药》的很多处“中国人”都被改成“一些人”甚至是“少数人”如果我批评中国的传统文化,编辑就会改成“中国古代的官场文化”如果我要评论现在的某项制度,他就会要求我去评论朱元璋或者武则天,或者是中世纪的欧洲。如果这本书能够出版,读者很可能会觉得作者是一个神经病:明明写的是现在的事,他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评论武则天?没错,在此时,在这里,写作本来就带有神经错的意味,我不是作家,我是个神经病。一定有人会说,这只是某个编辑的问题,不足以代表全部。我承认,可我还是要问: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什么样的制度,才会使一个编辑如此感,如此恐惧?我还要承认,他的恐惧也传染给了我,那么,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什么样的制度,才会让我,一个守法公民,一个写作者,活在不能言说的恐惧之中?在场有许多记者,或者有人会这么报道:我发表了一个愤怒的获奖感言。不,我并不愤怒,我心平气和地说出我的处境,因为我相信,这决不是我一个人的处境,而是所有写作者的处境。这恐惧也不是我一个人的恐惧,而是所有写作者的恐惧。在这本《感辞典》的编撰过程中,我很不幸地贡献了自己的努力,当我检查我的作品,我很清楚地知道哪些词、哪些句子一定会被删除,我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一切。甚至我自己也会做这样的事:删掉一些字眼儿,或者替换掉一些字眼儿,我把这称之为“阉割式写作”在某个意义上,我就是一个太监,而且是个积极主动的太监,主刀的大夫还没动手,我自己就把自己阉掉了。我们毫不惊奇地发现,这世界上有些事可以写,有些不能写;有些话可以说,另外一些就只能想一想。我们的母语,被强行割裂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安全的,另外一部分是危险的;有一些字眼儿是革命的,另外一些是反动的;有一些是我们用的,另外一些是敌人用的。更糟糕的是,我并不知道哪些是合法的,哪些是违法的,所以我常常在不知不觉中犯下“用词不当罪”昨晚在北京街头看见一幅广告,上面写道:当你拿到世界冠军的时候,会说些什么?下面给出了答案,他说,其实,我是一个作家。然而,即使站在更高的领奖台上,我也很难说自己是个作家,我只是一个潜在的“词语犯”有人也许会说,这一切都不足为奇,可我的感觉是:我已经快要窒息了。在千疮百孔、布满地雷的汉语之中,我艰难挑选每一个字。安全的字越来越少,以至于每个汉字都有点面目可疑。我要说,这不仅伤害了我的作品,也伤害了我们的语言,这是我们的母语,伟大的汉语,庄子、李白、司马迁和苏东坡的汉语。也许很多年后,我们的子孙会发现那些美丽的词汇、美丽的,两年之内就能赚到500万。为此我写了下面这一段:

  我飞快地算了一下,我们“体系”有近200人,每人赚500万,那就是将近10亿,盈利能力相当于中国移动的一家省级公司。如果全行业700万人都能赚这么多,那就是35万亿,远远超过2008年的国民生产总值,照这个态势发展下去,赶超美只是眨眼间的事,我中华上国分分钟就能一统天下,正如孟子所言,可以“执梃以挞秦楚之坚甲利兵”只要派出700万个饿瘪了肚子的中国农民,拿子就能击落帝国主义的隐型战机,根本不用发展工业、农业和第三产业,连兵都不用养一个。

  这位编辑把“赶超美”后面的话全都删掉了,我问为什么,回答说太感。我说这些话傻子也能看明白啊,这不是讽刺之语吗?有什么可感的?编辑说讽刺也不行,必须改,好吧,既然不能尖刻地讽刺,那就温柔厚道地讽刺,他说“中华上国一统天下”感,好吧,理解,删掉。“中国农民”也感,这我就不能理解了:一个中词,有什么好感的?编辑说“农民”二字有歧视之意,好吧,我假装理解,改成“传销者”;“帝国主义的隐形战机”也感,好吧,理解,改成“高科技无人驾驶的隐形战机”编辑说不行“战机”也感,因为涉及军事。我向他请教:书店里有那么多直接讲军事的书,它们都能出版,为什么我“涉及”一下都不行?对方答复:这个问题不予讨论,反正“战机”二字必须改。可这是核心词,改无可改,只能全部推翻,最后改成“就叫“河南体系”以河南人为主。在另外一处,我写到某人放了一个“印度风味”的,我承认,按某种标准,这就叫做低俗,可怎么也该算是“无伤大雅”吧?然而编辑还是要求我修改,这次的问题出在“印度”两个字上,编辑的态度十分强硬:就是不许你放印度风味的!说真的,我理解他,他是真的害怕引起中印之间的外纠纷。可是我又想:为了这么大的一件事,中国和印度真的有可能开战吗?在一本2005年出版的、已经有过多个版本的老书中,我提到了一个地理名词:南中国。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个词居然也成了感词,编辑要求必须修改。原因是:正式出版物中从来没见过这个词。我忍不住要想:为什么2005年可以使用的词,到了2010年就成了禁止用语?后来在网上搜索,发现不仅有南中国酒店,还有《南中国》杂志,有一部电影叫《南中国:1994》,拿了金奖;中国最权威的新闻机构也频频使用“南中国”这个字眼儿。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在这一回合,我赢了。正如你们所猜想的,这位编辑删除的不仅是河南人、农民、帝国主义和一个,还有更多的字、词、句、段落,甚至是章节,根据我这些年写作和出版的经验,我几乎可以编出一本《感词辞典》,其中包括制度、体制、法律、政治,一些名词、一些动词、一些形容词,甚至是某些特别的数字。在这本辞典中,那些不能提及的词的还有:所有的宗教、所有大人物的名字、所有的国家,其中当然也包括中国,也包括“中国人”在《中国,少了一味药》的很多处“中国人”都被改成“一些人”甚至是“少数人”如果我批评中国的传统文化,编辑就会改成“中国古代的官场文化”如果我要评论现在的某项制度,他就会要求我去评论朱元璋或者武则天,或者是中世纪的欧洲。如果这本书能够出版,读者很可能会觉得作者是一个神经病:明明写的是现在的事,他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评论武则天?没错,在此时,在这里,写作本来就带有神经错的意味,我不是作家,我是个神经病。一定有人会说,这只是某个编辑的问题,不足以代表全部。我承认,可我还是要问: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什么样的制度,才会使一个编辑如此感,如此恐惧?我还要承认,他的恐惧也传染给了我,那么,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什么样的制度,才会让我,一个守法公民,一个写作者,活在不能言说的恐惧之中?在场有许多记者,或者有人会这么报道:我发表了一个愤怒的获奖感言。不,我并不愤怒,我心平气和地说出我的处境,因为我相信,这决不是我一个人的处境,而是所有写作者的处境。这恐惧也不是我一个人的恐惧,而是所有写作者的恐惧。在这本《感辞典》的编撰过程中,我很不幸地贡献了自己的努力,当我检查我的作品,我很清楚地知道哪些词、哪些句子一定会被删除,我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一切。甚至我自己也会做这样的事:删掉一些字眼儿,或者替换掉一些字眼儿,我把这称之为“阉割式写作”在某个意义上,我就是一个太监,而且是个积极主动的太监,主刀的大夫还没动手,我自己就把自己阉掉了。我们毫不惊奇地发现,这世界上有些事可以写,有些不能写;有些话可以说,另外一些就只能想一想。我们的母语,被强行割裂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安全的,另外一部分是危险的;有一些字眼儿是革命的,另外一些是反动的;有一些是我们用的,另外一些是敌人用的。更糟糕的是,我并不知道哪些是合法的,哪些是违法的,所以我常常在不知不觉中犯下“用词不当罪”昨晚在北京街头看见一幅广告,上面写道:当你拿到世界冠军的时候,会说些什么?下面给出了答案,他说,其实,我是一个作家。然而,即使站在更高的领奖台上,我也很难说自己是个作家,我只是一个潜在的“词语犯”有人也许会说,这一切都不足为奇,可我的感觉是:我已经快要窒息了。在千疮百孔、布满地雷的汉语之中,我艰难挑选每一个字。安全的字越来越少,以至于每个汉字都有点面目可疑。我要说,这不仅伤害了我的作品,也伤害了我们的语言,这是我们的母语,伟大的汉语,庄子、李白、司马迁和苏东坡的汉语。也许很多年后,我们的子孙会发现那些美丽的词汇、美丽的只要派出700万个饿瘪了肚子的传销者,拿棉花糖就能打败金兀朮的拐子马。”

  按:感谢《人民文学》杂志的厚爱,我获得了今年人民文学奖的“特别行动奖”今天下午在北京现代文学馆颁奖,我的朋友邱华栋让我准备一段获奖感言,于是我写了下面这些文字,但由于时间关系,这篇感言未能在现场发表,现在我把它发在这里。一个更宽广的世界如果没猜错“特别行动奖”表彰的不是作品,而是我的勇气。对一个作家来说,这是一种很特别的荣誉,听着就像赞美一个足球运动员打群架很厉害。我对此十分惭愧,因为我并不勇敢,一个作家真正的勇敢并不是与什么传销团伙周旋,而是在大众沉默之时,在真相不能言说之时,坦然而磊落地走进人群中,讲出他本应讲的话,为了真相和良知,敢于发于不和谐的声音,敢于犯举国之怒,冒天下之大不韪。而我只是做了一个公民应该做的:检举罪恶。这与真正的勇敢相去甚远。我必须承认,这点勇气并不值得嘉奖,我依然是个胆小的懦夫,我说的都是安全的话,我所批评的,都是允许我批评的。这本书已经完稿多时,可迟迟未能出版,主要原因是遇到了一位很有意思的编辑,在近两个月的时间里,我和他发生了多次有意思的锋,我摔了一个杯子,骂了几句话,把我家的墙壁狠狠地揍了一顿,最后还是投降了。这位编辑是个谨慎的人,对现实的处境怀着深深的忧虑,不管什么事,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安全。按他的意思,这本书最好不要出版,这样最安全;即使不得已要出版,最好不要讲出任何真相,因为真相就意味着危险;如果不得已要讲一点真相,切记不能发表任何观点,如果我有观点,我就是危险分子。我不太同意他的意见,但据我所知,这并不是他一个人的意见。这本书是我的传销纪实,传销团伙内有个说法:只要投入3800,两年之内就能赚到500万。为此我写了下面这一段:我飞快地算了一下,我们“体系”有近200人,每人赚500万,那就是将近10亿,盈利能力相当于中国移动的一家省级公司。如果全行业700万人都能赚这么多,那就是35万亿,远远超过2008年的国民生产总值,照这个态势发展下去,赶超美只是眨眼间的事,我中华上国分分钟就能一统天下,正如孟子所言,可以“执梃以挞秦楚之坚甲利兵”只要派出700万个饿瘪了肚子的中国农民,拿子就能击落帝国主义的隐型战机,根本不用发展工业、农业和第三产业,连兵都不用养一个。这位编辑把“赶超美”后面的话全都删掉了,我问为什么,回答说太感。我说这些话傻子也能看明白啊,这不是讽刺之语吗?有什么可感的?编辑说讽刺也不行,必须改,好吧,既然不能尖刻地讽刺,那就温柔厚道地讽刺,他说“中华上国一统天下”感,好吧,理解,删掉。“中国农民”也感,这我就不能理解了:一个中词,有什么好感的?编辑说“农民”二字有歧视之意,好吧,我假装理解,改成“传销者”;“帝国主义的隐形战机”也感,好吧,理解,改成“高科技无人驾驶的隐形战机”编辑说不行“战机”也感,因为涉及军事。我向他请教:书店里有那么多直接讲军事的书,它们都能出版,为什么我“涉及”一下都不行?对方答复:这个问题不予讨论,反正“战机”二字必须改。可这是核心词,改无可改,只能全部推翻,最后改成“只要派出700万个饿瘪了肚子的传销者,拿棉花糖就能打败金兀朮的拐子马。”书稿中还有这么一句:这团伙以河南人为主,就叫“河南体系”除此之外,还提到了广西体系、山东体系、四川体系…这本是一句普普通通的话,可是在编辑眼里,这样一句普普通通的话也有安全问题,因为“河南人”3个字涉嫌地域歧视,他建议我这么改:他们都是河南农民,这团伙就叫河南体系,以河南人为主。我提出质疑:你再读一下我的原话,请问,我有一点点歧视河南人的意思吗?还有一个问题是:这两者有什么区别?为什么一定要改?对方回答:把河南人具体定义为“河南农民”这样高素质的河南人就不会提出抗议。我跟他谈判,说我原来是两句话,你改后成了三句话,这样不太简洁,我们把第一句删掉好不好?他想了半天,答应了,于是就出现了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我的原文是:这团伙以河南人为主,就叫“河南体系”修改之后变成了:这团伙书稿中还有这么一句:这团伙以河南人为主,就叫“河南体系”除此之外,还提到了广西体系、山东体系、四川体系…这本是一句普普通通的话,可是在编辑眼里,这样一句普普通通的话也有安全问题,因为“河南人”3个字涉嫌地域歧视,他建议我这么改:他们都是河南农民,这团伙就叫河南体系,以河南人为主。我提出质疑:你再读一下我的原话,请问,我有一点点歧视河南人的意思吗?还有一个问题是:这两者有什么区别?为什么一定要改?对方回答:把河南人具体定义为“河南农民”这样高素质的河南人就不会提出抗议。我跟他谈判,说我原来是两句话,你改后成了三句话,这样不太简洁,我们把第一句删掉好不好?他想了半天,答应了,于是就出现了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我的原文是:这团伙以河南人为主,就叫“河南体系”修改之后变成了:这团伙就叫“河南体系”以河南人为主。

  就叫“河南体系”以河南人为主。在另外一处,我写到某人放了一个“印度风味”的,我承认,按某种标准,这就叫做低俗,可怎么也该算是“无伤大雅”吧?然而编辑还是要求我修改,这次的问题出在“印度”两个字上,编辑的态度十分强硬:就是不许你放印度风味的!说真的,我理解他,他是真的害怕引起中印之间的外纠纷。可是我又想:为了这么大的一件事,中国和印度真的有可能开战吗?在一本2005年出版的、已经有过多个版本的老书中,我提到了一个地理名词:南中国。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个词居然也成了感词,编辑要求必须修改。原因是:正式出版物中从来没见过这个词。我忍不住要想:为什么2005年可以使用的词,到了2010年就成了禁止用语?后来在网上搜索,发现不仅有南中国酒店,还有《南中国》杂志,有一部电影叫《南中国:1994》,拿了金奖;中国最权威的新闻机构也频频使用“南中国”这个字眼儿。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在这一回合,我赢了。正如你们所猜想的,这位编辑删除的不仅是河南人、农民、帝国主义和一个,还有更多的字、词、句、段落,甚至是章节,根据我这些年写作和出版的经验,我几乎可以编出一本《感词辞典》,其中包括制度、体制、法律、政治,一些名词、一些动词、一些形容词,甚至是某些特别的数字。在这本辞典中,那些不能提及的词的还有:所有的宗教、所有大人物的名字、所有的国家,其中当然也包括中国,也包括“中国人”在《中国,少了一味药》的很多处“中国人”都被改成“一些人”甚至是“少数人”如果我批评中国的传统文化,编辑就会改成“中国古代的官场文化”如果我要评论现在的某项制度,他就会要求我去评论朱元璋或者武则天,或者是中世纪的欧洲。如果这本书能够出版,读者很可能会觉得作者是一个神经病:明明写的是现在的事,他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评论武则天?没错,在此时,在这里,写作本来就带有神经错的意味,我不是作家,我是个神经病。一定有人会说,这只是某个编辑的问题,不足以代表全部。我承认,可我还是要问: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什么样的制度,才会使一个编辑如此感,如此恐惧?我还要承认,他的恐惧也传染给了我,那么,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什么样的制度,才会让我,一个守法公民,一个写作者,活在不能言说的恐惧之中?在场有许多记者,或者有人会这么报道:我发表了一个愤怒的获奖感言。不,我并不愤怒,我心平气和地说出我的处境,因为我相信,这决不是我一个人的处境,而是所有写作者的处境。这恐惧也不是我一个人的恐惧,而是所有写作者的恐惧。在这本《感辞典》的编撰过程中,我很不幸地贡献了自己的努力,当我检查我的作品,我很清楚地知道哪些词、哪些句子一定会被删除,我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一切。甚至我自己也会做这样的事:删掉一些字眼儿,或者替换掉一些字眼儿,我把这称之为“阉割式写作”在某个意义上,我就是一个太监,而且是个积极主动的太监,主刀的大夫还没动手,我自己就把自己阉掉了。我们毫不惊奇地发现,这世界上有些事可以写,有些不能写;有些话可以说,另外一些就只能想一想。我们的母语,被强行割裂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安全的,另外一部分是危险的;有一些字眼儿是革命的,另外一些是反动的;有一些是我们用的,另外一些是敌人用的。更糟糕的是,我并不知道哪些是合法的,哪些是违法的,所以我常常在不知不觉中犯下“用词不当罪”昨晚在北京街头看见一幅广告,上面写道:当你拿到世界冠军的时候,会说些什么?下面给出了答案,他说,其实,我是一个作家。然而,即使站在更高的领奖台上,我也很难说自己是个作家,我只是一个潜在的“词语犯”有人也许会说,这一切都不足为奇,可我的感觉是:我已经快要窒息了。在千疮百孔、布满地雷的汉语之中,我艰难挑选每一个字。安全的字越来越少,以至于每个汉字都有点面目可疑。我要说,这不仅伤害了我的作品,也伤害了我们的语言,这是我们的母语,伟大的汉语,庄子、李白、司马迁和苏东坡的汉语。也许很多年后,我们的子孙会发现那些美丽的词汇、美丽的在另外一处,我写到某人放了一个“印度风味”的,我承认,按某种标准,这就叫做低俗,可怎么也该算是“无伤大雅”吧?然而编辑还是要求我修改,这次的问题出在“印度”两个字上,编辑的态度十分强硬:就是不许你放印度风味的!说真的,我理解他,他是真的害怕引起中印之间的外纠纷。可是我又想:为了这么大的一件事,中国和印度真的有可能开战吗?

  在一本2005年出版的、已经有过多个版本的老书中,我提到了一个地理名词:南中国。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个词居然也成了感词,编辑要求必须修改。原因是:正式出版物中从来没见过这个词。我忍不住要想:为什么2005年可以使用的词,到了2010年就成了禁止用语?后来在网上搜索,发现不仅有南中国酒店,还有《南中国》杂志,有一部电影叫《南中国:1994》,拿了金奖;中国最权威的新闻机构也频频使用“南中国”这个字眼儿。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在这一回合,我赢了。

  正如你们所猜想的,这位编辑删除的不仅是河南人、农民、帝国主义和一个,还有更多的字、词、句、段落,甚至是章节,根据我这些年写作和出版的经验,我几乎可以编出一本《感词辞典》,其中包括制度、体制、法律、政治,一些名词、一些动词、一些形容词,甚至是某些特别的数字。在这本辞典中,那些不能提及的词的还有:所有的宗教、所有大人物的名字、所有的国家,其中当然也包括中国,也包括“中国人”在《中国,少了一味药》的很多处“中国人”都被改成“一些人”甚至是“少数人”如果我批评中国的传统文化,编辑就会改成“中国古代的官场文化”如果我要评论现在的某项制度,他就会要求我去评论朱元璋或者武则天,或者是中世纪的欧洲。如果这本书能够出版,读者很可能会觉得作者是一个神经病:明明写的是现在的事,他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评论武则天?没错,在此时,在这里,写作本来就带有神经错的意味,我不是作家,我是个神经病。

  按:感谢《人民文学》杂志的厚爱,我获得了今年人民文学奖的“特别行动奖”今天下午在北京现代文学馆颁奖,我的朋友邱华栋让我准备一段获奖感言,于是我写了下面这些文字,但由于时间关系,这篇感言未能在现场发表,现在我把它发在这里。一个更宽广的世界如果没猜错“特别行动奖”表彰的不是作品,而是我的勇气。对一个作家来说,这是一种很特别的荣誉,听着就像赞美一个足球运动员打群架很厉害。我对此十分惭愧,因为我并不勇敢,一个作家真正的勇敢并不是与什么传销团伙周旋,而是在大众沉默之时,在真相不能言说之时,坦然而磊落地走进人群中,讲出他本应讲的话,为了真相和良知,敢于发于不和谐的声音,敢于犯举国之怒,冒天下之大不韪。而我只是做了一个公民应该做的:检举罪恶。这与真正的勇敢相去甚远。我必须承认,这点勇气并不值得嘉奖,我依然是个胆小的懦夫,我说的都是安全的话,我所批评的,都是允许我批评的。这本书已经完稿多时,可迟迟未能出版,主要原因是遇到了一位很有意思的编辑,在近两个月的时间里,我和他发生了多次有意思的锋,我摔了一个杯子,骂了几句话,把我家的墙壁狠狠地揍了一顿,最后还是投降了。这位编辑是个谨慎的人,对现实的处境怀着深深的忧虑,不管什么事,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安全。按他的意思,这本书最好不要出版,这样最安全;即使不得已要出版,最好不要讲出任何真相,因为真相就意味着危险;如果不得已要讲一点真相,切记不能发表任何观点,如果我有观点,我就是危险分子。我不太同意他的意见,但据我所知,这并不是他一个人的意见。这本书是我的传销纪实,传销团伙内有个说法:只要投入3800,两年之内就能赚到500万。为此我写了下面这一段:我飞快地算了一下,我们“体系”有近200人,每人赚500万,那就是将近10亿,盈利能力相当于中国移动的一家省级公司。如果全行业700万人都能赚这么多,那就是35万亿,远远超过2008年的国民生产总值,照这个态势发展下去,赶超美只是眨眼间的事,我中华上国分分钟就能一统天下,正如孟子所言,可以“执梃以挞秦楚之坚甲利兵”只要派出700万个饿瘪了肚子的中国农民,拿子就能击落帝国主义的隐型战机,根本不用发展工业、农业和第三产业,连兵都不用养一个。这位编辑把“赶超美”后面的话全都删掉了,我问为什么,回答说太感。我说这些话傻子也能看明白啊,这不是讽刺之语吗?有什么可感的?编辑说讽刺也不行,必须改,好吧,既然不能尖刻地讽刺,那就温柔厚道地讽刺,他说“中华上国一统天下”感,好吧,理解,删掉。“中国农民”也感,这我就不能理解了:一个中词,有什么好感的?编辑说“农民”二字有歧视之意,好吧,我假装理解,改成“传销者”;“帝国主义的隐形战机”也感,好吧,理解,改成“高科技无人驾驶的隐形战机”编辑说不行“战机”也感,因为涉及军事。我向他请教:书店里有那么多直接讲军事的书,它们都能出版,为什么我“涉及”一下都不行?对方答复:这个问题不予讨论,反正“战机”二字必须改。可这是核心词,改无可改,只能全部推翻,最后改成“只要派出700万个饿瘪了肚子的传销者,拿棉花糖就能打败金兀朮的拐子马。”书稿中还有这么一句:这团伙以河南人为主,就叫“河南体系”除此之外,还提到了广西体系、山东体系、四川体系…这本是一句普普通通的话,可是在编辑眼里,这样一句普普通通的话也有安全问题,因为“河南人”3个字涉嫌地域歧视,他建议我这么改:他们都是河南农民,这团伙就叫河南体系,以河南人为主。我提出质疑:你再读一下我的原话,请问,我有一点点歧视河南人的意思吗?还有一个问题是:这两者有什么区别?为什么一定要改?对方回答:把河南人具体定义为“河南农民”这样高素质的河南人就不会提出抗议。我跟他谈判,说我原来是两句话,你改后成了三句话,这样不太简洁,我们把第一句删掉好不好?他想了半天,答应了,于是就出现了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我的原文是:这团伙以河南人为主,就叫“河南体系”修改之后变成了:这团伙一定有人会说,这只是某个编辑的问题,不足以代表全部。我承认,可我还是要问: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什么样的制度,才会使一个编辑如此感,如此恐惧?我还要承认,他的恐惧也传染给了我,那么,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什么样的制度,才会让我,一个守法公民,一个写作者,活在不能言说的恐惧之中?

  在场有许多记者,或者有人会这么报道:我发表了一个愤怒的获奖感言。不,我并不愤怒,我心平气和地说出我的处境,因为我相信,这决不是我一个人的处境,而是所有写作者的处境。这恐惧也不是我一个人的恐惧,而是所有写作者的恐惧。在这本《感辞典》的编撰过程中,我很不幸地贡献了自己的努力,当我检查我的作品,我很清楚地知道哪些词、哪些句子一定会被删除,我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一切。甚至我自己也会做这样的事:删掉一些字眼儿,或者替换掉一些字眼儿,我把这称之为“阉割式写作”在某个意义上,我就是一个太监,而且是个积极主动的太监,主刀的大夫还没动手,我自己就把自己阉掉了。

  就叫“河南体系”以河南人为主。在另外一处,我写到某人放了一个“印度风味”的,我承认,按某种标准,这就叫做低俗,可怎么也该算是“无伤大雅”吧?然而编辑还是要求我修改,这次的问题出在“印度”两个字上,编辑的态度十分强硬:就是不许你放印度风味的!说真的,我理解他,他是真的害怕引起中印之间的外纠纷。可是我又想:为了这么大的一件事,中国和印度真的有可能开战吗?在一本2005年出版的、已经有过多个版本的老书中,我提到了一个地理名词:南中国。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个词居然也成了感词,编辑要求必须修改。原因是:正式出版物中从来没见过这个词。我忍不住要想:为什么2005年可以使用的词,到了2010年就成了禁止用语?后来在网上搜索,发现不仅有南中国酒店,还有《南中国》杂志,有一部电影叫《南中国:1994》,拿了金奖;中国最权威的新闻机构也频频使用“南中国”这个字眼儿。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在这一回合,我赢了。正如你们所猜想的,这位编辑删除的不仅是河南人、农民、帝国主义和一个,还有更多的字、词、句、段落,甚至是章节,根据我这些年写作和出版的经验,我几乎可以编出一本《感词辞典》,其中包括制度、体制、法律、政治,一些名词、一些动词、一些形容词,甚至是某些特别的数字。在这本辞典中,那些不能提及的词的还有:所有的宗教、所有大人物的名字、所有的国家,其中当然也包括中国,也包括“中国人”在《中国,少了一味药》的很多处“中国人”都被改成“一些人”甚至是“少数人”如果我批评中国的传统文化,编辑就会改成“中国古代的官场文化”如果我要评论现在的某项制度,他就会要求我去评论朱元璋或者武则天,或者是中世纪的欧洲。如果这本书能够出版,读者很可能会觉得作者是一个神经病:明明写的是现在的事,他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评论武则天?没错,在此时,在这里,写作本来就带有神经错的意味,我不是作家,我是个神经病。一定有人会说,这只是某个编辑的问题,不足以代表全部。我承认,可我还是要问: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什么样的制度,才会使一个编辑如此感,如此恐惧?我还要承认,他的恐惧也传染给了我,那么,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什么样的制度,才会让我,一个守法公民,一个写作者,活在不能言说的恐惧之中?在场有许多记者,或者有人会这么报道:我发表了一个愤怒的获奖感言。不,我并不愤怒,我心平气和地说出我的处境,因为我相信,这决不是我一个人的处境,而是所有写作者的处境。这恐惧也不是我一个人的恐惧,而是所有写作者的恐惧。在这本《感辞典》的编撰过程中,我很不幸地贡献了自己的努力,当我检查我的作品,我很清楚地知道哪些词、哪些句子一定会被删除,我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一切。甚至我自己也会做这样的事:删掉一些字眼儿,或者替换掉一些字眼儿,我把这称之为“阉割式写作”在某个意义上,我就是一个太监,而且是个积极主动的太监,主刀的大夫还没动手,我自己就把自己阉掉了。我们毫不惊奇地发现,这世界上有些事可以写,有些不能写;有些话可以说,另外一些就只能想一想。我们的母语,被强行割裂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安全的,另外一部分是危险的;有一些字眼儿是革命的,另外一些是反动的;有一些是我们用的,另外一些是敌人用的。更糟糕的是,我并不知道哪些是合法的,哪些是违法的,所以我常常在不知不觉中犯下“用词不当罪”昨晚在北京街头看见一幅广告,上面写道:当你拿到世界冠军的时候,会说些什么?下面给出了答案,他说,其实,我是一个作家。然而,即使站在更高的领奖台上,我也很难说自己是个作家,我只是一个潜在的“词语犯”有人也许会说,这一切都不足为奇,可我的感觉是:我已经快要窒息了。在千疮百孔、布满地雷的汉语之中,我艰难挑选每一个字。安全的字越来越少,以至于每个汉字都有点面目可疑。我要说,这不仅伤害了我的作品,也伤害了我们的语言,这是我们的母语,伟大的汉语,庄子、李白、司马迁和苏东坡的汉语。也许很多年后,我们的子孙会发现那些美丽的词汇、美丽的

  我们毫不惊奇地发现,这世界上有些事可以写,有些不能写;有些话可以说,另外一些就只能想一想。我们的母语,被强行割裂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安全的,另外一部分是危险的;有一些字眼儿是革命的,另外一些是反动的;有一些是我们用的,另外一些是敌人用的。更糟糕的是,我并不知道哪些是合法的,哪些是违法的,所以我常常在不知不觉中犯下“用词不当罪”昨晚在北京街头看见一幅广告,上面写道:当你拿到世界冠军的时候,会说些什么?下面给出了答案,他说,其实,我是一个作家。然而,即使站在更高的领奖台上,我也很难说自己是个作家,我只是一个潜在的“词语犯”

  按:感谢《人民文学》杂志的厚爱,我获得了今年人民文学奖的“特别行动奖”今天下午在北京现代文学馆颁奖,我的朋友邱华栋让我准备一段获奖感言,于是我写了下面这些文字,但由于时间关系,这篇感言未能在现场发表,现在我把它发在这里。一个更宽广的世界如果没猜错“特别行动奖”表彰的不是作品,而是我的勇气。对一个作家来说,这是一种很特别的荣誉,听着就像赞美一个足球运动员打群架很厉害。我对此十分惭愧,因为我并不勇敢,一个作家真正的勇敢并不是与什么传销团伙周旋,而是在大众沉默之时,在真相不能言说之时,坦然而磊落地走进人群中,讲出他本应讲的话,为了真相和良知,敢于发于不和谐的声音,敢于犯举国之怒,冒天下之大不韪。而我只是做了一个公民应该做的:检举罪恶。这与真正的勇敢相去甚远。我必须承认,这点勇气并不值得嘉奖,我依然是个胆小的懦夫,我说的都是安全的话,我所批评的,都是允许我批评的。这本书已经完稿多时,可迟迟未能出版,主要原因是遇到了一位很有意思的编辑,在近两个月的时间里,我和他发生了多次有意思的锋,我摔了一个杯子,骂了几句话,把我家的墙壁狠狠地揍了一顿,最后还是投降了。这位编辑是个谨慎的人,对现实的处境怀着深深的忧虑,不管什么事,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安全。按他的意思,这本书最好不要出版,这样最安全;即使不得已要出版,最好不要讲出任何真相,因为真相就意味着危险;如果不得已要讲一点真相,切记不能发表任何观点,如果我有观点,我就是危险分子。我不太同意他的意见,但据我所知,这并不是他一个人的意见。这本书是我的传销纪实,传销团伙内有个说法:只要投入3800,两年之内就能赚到500万。为此我写了下面这一段:我飞快地算了一下,我们“体系”有近200人,每人赚500万,那就是将近10亿,盈利能力相当于中国移动的一家省级公司。如果全行业700万人都能赚这么多,那就是35万亿,远远超过2008年的国民生产总值,照这个态势发展下去,赶超美只是眨眼间的事,我中华上国分分钟就能一统天下,正如孟子所言,可以“执梃以挞秦楚之坚甲利兵”只要派出700万个饿瘪了肚子的中国农民,拿子就能击落帝国主义的隐型战机,根本不用发展工业、农业和第三产业,连兵都不用养一个。这位编辑把“赶超美”后面的话全都删掉了,我问为什么,回答说太感。我说这些话傻子也能看明白啊,这不是讽刺之语吗?有什么可感的?编辑说讽刺也不行,必须改,好吧,既然不能尖刻地讽刺,那就温柔厚道地讽刺,他说“中华上国一统天下”感,好吧,理解,删掉。“中国农民”也感,这我就不能理解了:一个中词,有什么好感的?编辑说“农民”二字有歧视之意,好吧,我假装理解,改成“传销者”;“帝国主义的隐形战机”也感,好吧,理解,改成“高科技无人驾驶的隐形战机”编辑说不行“战机”也感,因为涉及军事。我向他请教:书店里有那么多直接讲军事的书,它们都能出版,为什么我“涉及”一下都不行?对方答复:这个问题不予讨论,反正“战机”二字必须改。可这是核心词,改无可改,只能全部推翻,最后改成“只要派出700万个饿瘪了肚子的传销者,拿棉花糖就能打败金兀朮的拐子马。”书稿中还有这么一句:这团伙以河南人为主,就叫“河南体系”除此之外,还提到了广西体系、山东体系、四川体系…这本是一句普普通通的话,可是在编辑眼里,这样一句普普通通的话也有安全问题,因为“河南人”3个字涉嫌地域歧视,他建议我这么改:他们都是河南农民,这团伙就叫河南体系,以河南人为主。我提出质疑:你再读一下我的原话,请问,我有一点点歧视河南人的意思吗?还有一个问题是:这两者有什么区别?为什么一定要改?对方回答:把河南人具体定义为“河南农民”这样高素质的河南人就不会提出抗议。我跟他谈判,说我原来是两句话,你改后成了三句话,这样不太简洁,我们把第一句删掉好不好?他想了半天,答应了,于是就出现了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我的原文是:这团伙以河南人为主,就叫“河南体系”修改之后变成了:这团伙有人也许会说,这一切都不足为奇,可我的感觉是:我已经快要窒息了。在千疮百孔、布满地雷的汉语之中,我艰难挑选每一个字。安全的字越来越少,以至于每个汉字都有点面目可疑。我要说,这不仅伤害了我的作品,也伤害了我们的语言,这是我们的母语,伟大的汉语,庄子、李白、司马迁和苏东坡的汉语。也许很多年后,我们的子孙会发现那些美丽的词汇、美丽的篇章都已经失传了,就像传说中的绝世神功,但我们依然可以骄傲地说,我们的语言正在复兴。

  唯一的真相是不能说出真相。唯一的观点是不能发表观点。我们不能批评制度,不能谈论时事,甚至不允许提到遥远的埃俄比亚。有时候我忍不住会这么想:文革真的结束了吗?

  篇章都已经失传了,就像传说中的绝世神功,但我们依然可以骄傲地说,我们的语言正在复兴。唯一的真相是不能说出真相。唯一的观点是不能发表观点。我们不能批评制度,不能谈论时事,甚至不允许提到遥远的埃俄比亚。有时候我忍不住会这么想:文革真的结束了吗?为什么当代中国缺少直指人心的好作品?因为我们根本不能直指,只能拐弯抹脚地指一指。为什么代中国缺少批判现实的好作品?因为现实根本不能批判,我们不仅失去了批判的权利,更失去了批判的勇气。为什么当代中国缺少大师?那是因为,当大师还在幼儿园的时候,他就已经被阉割了。常常有人问我为什么写作,我的答案是:为了一个更宽广的世界。这个更宽广的世界就是我的梦想,为了这个梦想,我甚至能够接受一个没有芭比娃娃的世界,却很难原谅一个给芭比娃娃穿贞的世界。我知道,在此时,在这里,我不应该说这样的话,这些话不合时宜,而且非常幼稚,但在此时,在这里,我还是要说出这些幼稚的理想,因为我相信一个道理:当空气越来越差,我们应该做的,决不是闭上嘴停止呼吸,而是要行动起来,去建设我们的语言,去改善我们的空气。更因为,这才是一个作家的真正的勇气,只有讲出这些话,我才有资格来领这个奖。我希望这些话成为共识:文学不是为政治服务的,相反,政治应尽量为文学提供可能;如果不能取消审查,我们希望它可以宽松一些;即使它不能宽松,我们至少可以希望它聪明一些。如果真有一本《感词辞典》,我希望能够将之公开,这样我在挑选词语的时候可以少费些心思,不至于在不知不觉中犯下“用词不当罪”作家不应该是鹦鹉,不应该是人皮喇叭,更不应该是一群只会汪汪叫的宠物,他们应该发出自己的声音,在必要的时候,还应该是清醒而正直的声音。当他拿起笔,他就不再是任何人的奴隶,他有权利不向任何人效忠,只忠于真相和自己的良知。最后我要说,我不是阶级敌人,不是破坏者,更不是颠覆分子,我只是一个提建议的公民,也许有时候语意尖刻,但请相信我自始至终的善意。和大多数人一样,我梦想活在一个更好的世界,可是我依然愿意为这个不完美的世界付出心血。

  为什么当代中国缺少直指人心的好作品?因为我们根本不能直指,只能拐弯抹脚地指一指。

  为什么代中国缺少批判现实的好作品?因为现实根本不能批判,我们不仅失去了批判的权利,更失去了批判的勇气。

  为什么当代中国缺少大师?那是因为,当大师还在幼儿园的时候,他就已经被阉割了。

  常常有人问我为什么写作,我的答案是:为了一个更宽广的世界。这个更宽广的世界就是我的梦想,为了这个梦想,我甚至能够接受一个没有芭比娃娃的世界,却很难原谅一个给芭比娃娃穿贞的世界。

  我知道,在此时,在这里,我不应该说这样的话,这些话不合时宜,而且非常幼稚,但在此时,在这里,我还是要说出这些幼稚的理想,因为我相信一个道理:当空气越来越差,我们应该做的,决不是闭上嘴停止呼吸,而是要行动起来,去建设我们的语言,去改善我们的空气。更因为,这才是一个作家的真正的勇气,只有讲出这些话,我才有资格来领这个奖。

  我希望这些话成为共识:

  就叫“河南体系”以河南人为主。在另外一处,我写到某人放了一个“印度风味”的,我承认,按某种标准,这就叫做低俗,可怎么也该算是“无伤大雅”吧?然而编辑还是要求我修改,这次的问题出在“印度”两个字上,编辑的态度十分强硬:就是不许你放印度风味的!说真的,我理解他,他是真的害怕引起中印之间的外纠纷。可是我又想:为了这么大的一件事,中国和印度真的有可能开战吗?在一本2005年出版的、已经有过多个版本的老书中,我提到了一个地理名词:南中国。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个词居然也成了感词,编辑要求必须修改。原因是:正式出版物中从来没见过这个词。我忍不住要想:为什么2005年可以使用的词,到了2010年就成了禁止用语?后来在网上搜索,发现不仅有南中国酒店,还有《南中国》杂志,有一部电影叫《南中国:1994》,拿了金奖;中国最权威的新闻机构也频频使用“南中国”这个字眼儿。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在这一回合,我赢了。正如你们所猜想的,这位编辑删除的不仅是河南人、农民、帝国主义和一个,还有更多的字、词、句、段落,甚至是章节,根据我这些年写作和出版的经验,我几乎可以编出一本《感词辞典》,其中包括制度、体制、法律、政治,一些名词、一些动词、一些形容词,甚至是某些特别的数字。在这本辞典中,那些不能提及的词的还有:所有的宗教、所有大人物的名字、所有的国家,其中当然也包括中国,也包括“中国人”在《中国,少了一味药》的很多处“中国人”都被改成“一些人”甚至是“少数人”如果我批评中国的传统文化,编辑就会改成“中国古代的官场文化”如果我要评论现在的某项制度,他就会要求我去评论朱元璋或者武则天,或者是中世纪的欧洲。如果这本书能够出版,读者很可能会觉得作者是一个神经病:明明写的是现在的事,他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评论武则天?没错,在此时,在这里,写作本来就带有神经错的意味,我不是作家,我是个神经病。一定有人会说,这只是某个编辑的问题,不足以代表全部。我承认,可我还是要问: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什么样的制度,才会使一个编辑如此感,如此恐惧?我还要承认,他的恐惧也传染给了我,那么,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什么样的制度,才会让我,一个守法公民,一个写作者,活在不能言说的恐惧之中?在场有许多记者,或者有人会这么报道:我发表了一个愤怒的获奖感言。不,我并不愤怒,我心平气和地说出我的处境,因为我相信,这决不是我一个人的处境,而是所有写作者的处境。这恐惧也不是我一个人的恐惧,而是所有写作者的恐惧。在这本《感辞典》的编撰过程中,我很不幸地贡献了自己的努力,当我检查我的作品,我很清楚地知道哪些词、哪些句子一定会被删除,我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一切。甚至我自己也会做这样的事:删掉一些字眼儿,或者替换掉一些字眼儿,我把这称之为“阉割式写作”在某个意义上,我就是一个太监,而且是个积极主动的太监,主刀的大夫还没动手,我自己就把自己阉掉了。我们毫不惊奇地发现,这世界上有些事可以写,有些不能写;有些话可以说,另外一些就只能想一想。我们的母语,被强行割裂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安全的,另外一部分是危险的;有一些字眼儿是革命的,另外一些是反动的;有一些是我们用的,另外一些是敌人用的。更糟糕的是,我并不知道哪些是合法的,哪些是违法的,所以我常常在不知不觉中犯下“用词不当罪”昨晚在北京街头看见一幅广告,上面写道:当你拿到世界冠军的时候,会说些什么?下面给出了答案,他说,其实,我是一个作家。然而,即使站在更高的领奖台上,我也很难说自己是个作家,我只是一个潜在的“词语犯”有人也许会说,这一切都不足为奇,可我的感觉是:我已经快要窒息了。在千疮百孔、布满地雷的汉语之中,我艰难挑选每一个字。安全的字越来越少,以至于每个汉字都有点面目可疑。我要说,这不仅伤害了我的作品,也伤害了我们的语言,这是我们的母语,伟大的汉语,庄子、李白、司马迁和苏东坡的汉语。也许很多年后,我们的子孙会发现那些美丽的词汇、美丽的

  文学不是为政治服务的,相反,政治应尽量为文学提供可能;

  如果不能取消审查,我们希望它可以宽松一些;即使它不能宽松,我们至少可以希望它聪明一些。

  如果真有一本《感词辞典》,我希望能够将之公开,这样我在挑选词语的时候可以少费些心思,不至于在不知不觉中犯下“用词不当罪”

  就叫“河南体系”以河南人为主。在另外一处,我写到某人放了一个“印度风味”的,我承认,按某种标准,这就叫做低俗,可怎么也该算是“无伤大雅”吧?然而编辑还是要求我修改,这次的问题出在“印度”两个字上,编辑的态度十分强硬:就是不许你放印度风味的!说真的,我理解他,他是真的害怕引起中印之间的外纠纷。可是我又想:为了这么大的一件事,中国和印度真的有可能开战吗?在一本2005年出版的、已经有过多个版本的老书中,我提到了一个地理名词:南中国。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个词居然也成了感词,编辑要求必须修改。原因是:正式出版物中从来没见过这个词。我忍不住要想:为什么2005年可以使用的词,到了2010年就成了禁止用语?后来在网上搜索,发现不仅有南中国酒店,还有《南中国》杂志,有一部电影叫《南中国:1994》,拿了金奖;中国最权威的新闻机构也频频使用“南中国”这个字眼儿。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在这一回合,我赢了。正如你们所猜想的,这位编辑删除的不仅是河南人、农民、帝国主义和一个,还有更多的字、词、句、段落,甚至是章节,根据我这些年写作和出版的经验,我几乎可以编出一本《感词辞典》,其中包括制度、体制、法律、政治,一些名词、一些动词、一些形容词,甚至是某些特别的数字。在这本辞典中,那些不能提及的词的还有:所有的宗教、所有大人物的名字、所有的国家,其中当然也包括中国,也包括“中国人”在《中国,少了一味药》的很多处“中国人”都被改成“一些人”甚至是“少数人”如果我批评中国的传统文化,编辑就会改成“中国古代的官场文化”如果我要评论现在的某项制度,他就会要求我去评论朱元璋或者武则天,或者是中世纪的欧洲。如果这本书能够出版,读者很可能会觉得作者是一个神经病:明明写的是现在的事,他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评论武则天?没错,在此时,在这里,写作本来就带有神经错的意味,我不是作家,我是个神经病。一定有人会说,这只是某个编辑的问题,不足以代表全部。我承认,可我还是要问: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什么样的制度,才会使一个编辑如此感,如此恐惧?我还要承认,他的恐惧也传染给了我,那么,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什么样的制度,才会让我,一个守法公民,一个写作者,活在不能言说的恐惧之中?在场有许多记者,或者有人会这么报道:我发表了一个愤怒的获奖感言。不,我并不愤怒,我心平气和地说出我的处境,因为我相信,这决不是我一个人的处境,而是所有写作者的处境。这恐惧也不是我一个人的恐惧,而是所有写作者的恐惧。在这本《感辞典》的编撰过程中,我很不幸地贡献了自己的努力,当我检查我的作品,我很清楚地知道哪些词、哪些句子一定会被删除,我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一切。甚至我自己也会做这样的事:删掉一些字眼儿,或者替换掉一些字眼儿,我把这称之为“阉割式写作”在某个意义上,我就是一个太监,而且是个积极主动的太监,主刀的大夫还没动手,我自己就把自己阉掉了。我们毫不惊奇地发现,这世界上有些事可以写,有些不能写;有些话可以说,另外一些就只能想一想。我们的母语,被强行割裂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安全的,另外一部分是危险的;有一些字眼儿是革命的,另外一些是反动的;有一些是我们用的,另外一些是敌人用的。更糟糕的是,我并不知道哪些是合法的,哪些是违法的,所以我常常在不知不觉中犯下“用词不当罪”昨晚在北京街头看见一幅广告,上面写道:当你拿到世界冠军的时候,会说些什么?下面给出了答案,他说,其实,我是一个作家。然而,即使站在更高的领奖台上,我也很难说自己是个作家,我只是一个潜在的“词语犯”有人也许会说,这一切都不足为奇,可我的感觉是:我已经快要窒息了。在千疮百孔、布满地雷的汉语之中,我艰难挑选每一个字。安全的字越来越少,以至于每个汉字都有点面目可疑。我要说,这不仅伤害了我的作品,也伤害了我们的语言,这是我们的母语,伟大的汉语,庄子、李白、司马迁和苏东坡的汉语。也许很多年后,我们的子孙会发现那些美丽的词汇、美丽的

  作家不应该是鹦鹉,不应该是人皮喇叭,更不应该是一群只会汪汪叫的宠物,他们应该发出自己的声音,在必要的时候,还应该是清醒而正直的声音。当他拿起笔,他就不再是任何人的奴隶,他有权利不向任何人效忠,只忠于真相和自己的良知。

  按:感谢《人民文学》杂志的厚爱,我获得了今年人民文学奖的“特别行动奖”今天下午在北京现代文学馆颁奖,我的朋友邱华栋让我准备一段获奖感言,于是我写了下面这些文字,但由于时间关系,这篇感言未能在现场发表,现在我把它发在这里。一个更宽广的世界如果没猜错“特别行动奖”表彰的不是作品,而是我的勇气。对一个作家来说,这是一种很特别的荣誉,听着就像赞美一个足球运动员打群架很厉害。我对此十分惭愧,因为我并不勇敢,一个作家真正的勇敢并不是与什么传销团伙周旋,而是在大众沉默之时,在真相不能言说之时,坦然而磊落地走进人群中,讲出他本应讲的话,为了真相和良知,敢于发于不和谐的声音,敢于犯举国之怒,冒天下之大不韪。而我只是做了一个公民应该做的:检举罪恶。这与真正的勇敢相去甚远。我必须承认,这点勇气并不值得嘉奖,我依然是个胆小的懦夫,我说的都是安全的话,我所批评的,都是允许我批评的。这本书已经完稿多时,可迟迟未能出版,主要原因是遇到了一位很有意思的编辑,在近两个月的时间里,我和他发生了多次有意思的锋,我摔了一个杯子,骂了几句话,把我家的墙壁狠狠地揍了一顿,最后还是投降了。这位编辑是个谨慎的人,对现实的处境怀着深深的忧虑,不管什么事,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安全。按他的意思,这本书最好不要出版,这样最安全;即使不得已要出版,最好不要讲出任何真相,因为真相就意味着危险;如果不得已要讲一点真相,切记不能发表任何观点,如果我有观点,我就是危险分子。我不太同意他的意见,但据我所知,这并不是他一个人的意见。这本书是我的传销纪实,传销团伙内有个说法:只要投入3800,两年之内就能赚到500万。为此我写了下面这一段:我飞快地算了一下,我们“体系”有近200人,每人赚500万,那就是将近10亿,盈利能力相当于中国移动的一家省级公司。如果全行业700万人都能赚这么多,那就是35万亿,远远超过2008年的国民生产总值,照这个态势发展下去,赶超美只是眨眼间的事,我中华上国分分钟就能一统天下,正如孟子所言,可以“执梃以挞秦楚之坚甲利兵”只要派出700万个饿瘪了肚子的中国农民,拿子就能击落帝国主义的隐型战机,根本不用发展工业、农业和第三产业,连兵都不用养一个。这位编辑把“赶超美”后面的话全都删掉了,我问为什么,回答说太感。我说这些话傻子也能看明白啊,这不是讽刺之语吗?有什么可感的?编辑说讽刺也不行,必须改,好吧,既然不能尖刻地讽刺,那就温柔厚道地讽刺,他说“中华上国一统天下”感,好吧,理解,删掉。“中国农民”也感,这我就不能理解了:一个中词,有什么好感的?编辑说“农民”二字有歧视之意,好吧,我假装理解,改成“传销者”;“帝国主义的隐形战机”也感,好吧,理解,改成“高科技无人驾驶的隐形战机”编辑说不行“战机”也感,因为涉及军事。我向他请教:书店里有那么多直接讲军事的书,它们都能出版,为什么我“涉及”一下都不行?对方答复:这个问题不予讨论,反正“战机”二字必须改。可这是核心词,改无可改,只能全部推翻,最后改成“只要派出700万个饿瘪了肚子的传销者,拿棉花糖就能打败金兀朮的拐子马。”书稿中还有这么一句:这团伙以河南人为主,就叫“河南体系”除此之外,还提到了广西体系、山东体系、四川体系…这本是一句普普通通的话,可是在编辑眼里,这样一句普普通通的话也有安全问题,因为“河南人”3个字涉嫌地域歧视,他建议我这么改:他们都是河南农民,这团伙就叫河南体系,以河南人为主。我提出质疑:你再读一下我的原话,请问,我有一点点歧视河南人的意思吗?还有一个问题是:这两者有什么区别?为什么一定要改?对方回答:把河南人具体定义为“河南农民”这样高素质的河南人就不会提出抗议。我跟他谈判,说我原来是两句话,你改后成了三句话,这样不太简洁,我们把第一句删掉好不好?他想了半天,答应了,于是就出现了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我的原文是:这团伙以河南人为主,就叫“河南体系”修改之后变成了:这团伙最后我要说,我不是阶级敌人,不是破坏者,更不是颠覆分子,我只是一个提建议的公民,也许有时候语意尖刻,但请相信我自始至终的善意。和大多数人一样,我梦想活在一个更好的世界,可是我依然愿意为这个不完美的世界付出心血。  WwW.XiYixs.Com 
上一章   慕容雪村中短篇作品   下一章 ( → )
慕容雪村中短篇作品最新章节由网友提供,《慕容雪村中短篇作品》是一本情节与文笔俱佳的短篇文学,蜥蜴小说网提供慕容雪村中短篇作品最新清爽干净的文字章节在线阅读,尽力快速更新慕容雪村中短篇作品的最新章节,用心做最好的全本小说网。